黄小龙/整理
湖湘中医人才辈出、名医荟萃,创造了湖湘医学的辉煌成就。李聪甫、谭日强、刘炳凡、欧阳锜、夏度衡作为其中的杰出代表,被尊称为“湖南中医五老”。
李聪甫(1905年——1990年) 湖北黄梅人,曾任湖南省立中医院院长、省中医进修学校校长、湖南中医学院副院长、省中医药研究院名誉院长。卫生部医学科学委员会委员、全国中医学会常务理事。
谭日强(1913年——1995年) 湖南湘乡人,曾任湖南省立中医院副院长、省中医进修学校副校长、省中医药研究所副所长、湖南中医学院副院长、学术顾问。中华全国中医学会理事、全国中医学会湖南分会副会长。
刘炳凡(1910年——2000年) 湖南汨罗人,曾任湖南省中医学会副会长、省科技专家顾问委员会委员、《湖南中医杂志》副主编。全国血防研究委员会委员,中华全国中医学会理事。
欧阳锜(1923年——1997年) 湖南衡南人,曾任湖南省中医学会副会长、省科技专家顾问委员会委员、省中医药研究所副所长、《湖南中医杂志》主编。全国中医学会常务理事。
夏度衡(1912年——1992年) 湖南安化人,曾任湖南省立中医院门诊部主任、湖南中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技术顾问、省中医学会副会长。
刘炳凡小传
刘老的青少年时期是在国难深重、家境贫寒的岁月中熬过来的,以篾工为业的父亲为了不使儿子变成“睁眼瞎”,省吃俭用供他读完了4年小学,又念了三年“子曰诗云”、四书五经,14岁即随父学篾匠手艺。但他好学善思,求知若渴,为了不荒废学业,每天在编制竹帘的台桌上,摆上一本书,边做工边学习,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全部用来买书,刻苦攻读,未尝有所松懈。历三年寒暑,读完了《古文观止》、《古文辞类纂》、《资治通鉴纂要》、《史记精华》等书。左右邻居见他有“文笔功夫”,渐渐地称之为“篾匠秀才”。但他认为:“至善至乐,莫过于救人一命。”乃立下了业医的志向。在当时那种“穷莫学医,富莫学艺”的社会,一个贫寒子弟要步入岐黄之道诚非易事。有一次他母亲病了,请了位“大郎中(医师)”诊治,用去十几块光洋(银元),病势仍无转机,后来请了寄居在静乐庵的名医柳缙庭老医师诊治,仅花几毛钱就治好了母亲的病,此事更坚定了他学医的决心和信心。经亲友的介绍和三个月的考验,柳缙庭老中医破例地免费收下了这位贫寒的入室弟子。为了坚定他学医决心,柳缙庭老中医只要他写一张“投师字”,其中的内容就是一个“诚”字。其含义是:对医道要诚,终生只为此业,不论任何艰难风险,不得见异思迁;对学问要诚,触疑即询,遇惑即问,不得不懂装懂,浅尝辄止;对师傅要诚,业师乃孤单一个,年老力衰,若四体不用,须朝夕服侍,百年之后,要妥为安葬,立碑为记。就这样,在一片赤诚之中开始走上岐黄之道。从此,他与中医事业结下了不解之缘。在老师的指导下,他白天做工以维持家计,夜间庵中攻读,每隔七八天集中解疑一次。通过勤思苦读,执经问难,并遵师嘱采取一证一得的学与练,随师五年(师归道山后,从杨春园老中医临证一年),学完了有关方药、脉法、医经以及临床各科近20部医著,阅历了许多疑难杂症,为以后的深造精研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22岁通过考核加入国医公会,获得处方权。1933年在长沙东长街开业应诊,自题“仲山医社”,取其廉洁奉公之意。
1934年滨湖大水,长沙灾民屯集,疾病丛生。目睹这悲惨的情景,他自动参加义务巡诊,不顾疲劳,早出晚归,奔走于难民营中,细心诊察,并将典型病例记录下来,力求理、法、方、药完备。长沙文夕大火前夕,他被迫仅带部分书籍和读书笔记返回故乡。时家乡4次遭日寇蹂躏,老百姓躲进土洞中,多数染上目疾,闭目垂首,乌珠堆翳。他通过详询细察,认为“饮食失节,饥饱失调,久居湿地,导致疳疾害目,湿蒙清窍”,所谓“阴胜阳则盲”。乃根据《雷公药性赋》中“苍术治目盲,燥脾祛湿宜用”的记载,重用苍术配夜明砂、晚蚕砂、苋菜子等,治多应验,因此声誉鹊起,周围数十里延诊无虚日。群众书赠“德种杏林追董奉,春回桃洞属刘郎”以誉赞。
“道之所存,师之所存”。他平生虚心好学,不耻下问,常言:“尊师重道”,“满招损,谦受益”。不仅向老一辈学,而且向后来者学,不但向同行学,也向群众学,随身带着笔记本,走到哪里学到哪里。他尝谓“为学必须铢积寸累,兼收并蓄,细大不捐。”曾积累了秘方、验方、偏方、单方10余本,后来编成了《民间单方验方选辑》,有许多行之有效的方药,确为医典未载,师道难传的。例如向湖区老太太学习“泥疗退热法”、“针挑羊毛疔法”;向山区一位老大爷学习了“火针止痛法”;向一位老草医学习了“发泡疗法”;去云南参观中草药展览时,向老专家请教得5种秘传白药配方,从中受到启发,援其理法而自制“三藤汤(常春藤、鸡血藤、鸡屎藤等)”。三藤汤对于肿瘤之气滞血瘀疼痛和风湿阻滞的关节剧痛,均能收到良好的止痛效果。把从一位老草医那里学到的治白喉经验,推演出蛞蝓、地虱婆治疗上腭混合瘤及唇癌,免除了病者惮于手术之苦,且疗效巩固。
要在事业上有所作为,关键在于勤奋,他常引爱迪生的名言“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灵感”来鞭策自己,虽年逾古稀,仍坚持做到三个一点:“早起一点,晚睡一点,中午少休息一点。”千方百计挤出时间学习,始终贯穿于医学生涯中,常言“自古文章成三上(马上、枕上、厕上)。”他只不过把“马上”改为车上和开会时间的间隙。他强调“五勤”(眼勤、耳勤、口勤、手勤、脑勤),认为脑勤出智慧,耳濡目染能及时获得新知,常以“读书百遍,不如手抄一遍”自勉。据不完全统计,关于哲学、史学、文学、教育学、中医各科的读书笔记合计达一千余万言,其中有一部分出自绝版或孤本。由于学识宏富,有问必答,在中医界素有“活字典”之美称。
在70年的医学生涯中,他始终坚持“临证不忘读书,读书不忘临证。”从不满足理论上的一知半解,临床上的一方一药之效,而是将读书与临证有机的结合起来,反复比较鉴别,分析归纳,从中探求真知。为了研究中医学与免疫学的关系,在着重探讨《内经》广义的治本思想与治疗原则以后,又精研了李东垣的《脾胃论》,朱丹溪的《格致余论》和赵养葵的《医贯》等中医典籍,查阅杂志的有关临床报道,结合自己的长期实践,提出“中医治病,必须治人”,即通过调整机体的功能状态以提高免疫力,发挥自然疗能作用,充分体现出中医学的整体观思想。临床上强调“脾胃为生化之源,肾间动气,为人生之本”,“五脏不足调脾胃”,形成了“以调理脾胃为核心”的学术思想。在处理先、后天的关系上,尤重调理脾胃,认为“调理脾胃就是固本,只有资助后天,才能培养先天”,临证处方“必须时时考虑脾胃是否胜药,胃气一败,百病难治”。故“理气慎用刚燥,恐伤胃阴,养阴又慎用滋腻,恐伤脾阳”。他常于平正之中而出奇制胜。对于冠心病、肝硬化、乳腺癌、中风后遗症、食道癌、脉管炎、腹主动脉瘤等疑难杂病,在健脾助化、益气养阴的基础上配合活血化瘀、通络散结等方法,都收到了满意的疗效。对功能性子宫出血,以归脾汤为主加蒲黄炭、灵脂炭、荆芥炭,经许多临床医师反复验证,确有良好的止血效果,被誉为“刘氏三炭”。对于老年病的施治亦有独到之处,他认为老年人多因阴精耗损,而呈上盛下虚之候,治疗侧重在养阴以配阳,用药慎辛香燥烈,宜甘凉滋润,培养先天之本。然而关键又在审证求因,持重察 。
在治疗方法上,他不但娴熟内治法,还善于运用各种外治法配合内治。如淋巴肿大、乳腺小叶增生以及各种无名肿块,用生鹿角、黄药子、山慈菇、田三七磨汁外搽有软坚散结之效,顽固性腰背痛、冻结肩、关节囊肿、喉痹等采用中草药“地下明珠”贴阿是穴,可止痛消肿;骨碎补、生姜外搽治脱发,鸦胆子捣泥外敷贴扁平疣等。内外同治,整体与局部配合,亦不失其在临证中的又一特点。
在学术成就上,首次提出了“治病必须治人”的中医学整体治疗原则。整体观是中医学的特色和方法论,历来强调中医学整体观者往往从人与自然、人与社会的相互关系分析,动态把握人体生理、病理和治疗,这种分析过于宏观,在临床上缺乏针对性。刘老总结数十年的临床实践,在1972年明确提出了“治病必须治人,治人必须注重素质,整体调节,阴阳平衡”的学术思想。任何疾病的发生都不是孤立的,常常是机体病理在局部的反映,只有调理复杂的机体,才能治好局部的疾病。“治病必须治人”学术思想的提出,是刘老对中医学术的贡献,是对“人(疾病)自然社会”矛盾运动中以人为核心的高度概括。“治病必须治人”是中医学各种治疗方法的总则。
创立了“柔剂养阳”的治疗大法。“柔剂养阳”比类于“炉中覆灰火不灭”的自然现象,而其内涵则包括:①养阳慎用刚剂。②益阴以配阳。类似认识,古代医家曾有论述,如张景岳“善补阳者,必于阴中求阳”,尤在泾“温之则浮焰自熄,养之则虚火自除”。但“柔剂养阳”作为一种治疗大法,则是刘老首先明确提出的。在临床上,凡机体功能低下,阳虚之证,采用“柔剂养阳”之法,皆能于平正之中屡起沉疴。
形成了在脏腑辨证中首重脾胃的诊疗体系。先生对脾胃学的研究发挥,主要反映在与李聪甫合著的《〈脾胃论〉注释》、《金元四大医家学术思想之研究》,和晚年所著的《脾胃学真诠》等几部著作中,有学者评价先生是“开建国以来研究脾胃学之先河”、“脾胃学说经典性研究卓有成效”者(《中国中医药报》1995年4月10日)。先生在脏腑辨证中尤其重视脾胃,认为:①脾胃是人体一切生命活动的原动力。②增强脾胃,有预防疾病、提高免疫力的作用。③凡病用药勿攻伐太过,必须时时考虑脾胃能否胜药。并形成了自为体系的临床诊疗和用药特色,如:①脏腑杂病治从脾胃论。②扶助正气重在脾胃论。③虚实相因先调脾胃论。④祛邪扶正固护脾胃论;⑤调摄善后运化脾胃论。⑥组方用药:“病证脾胃”三位一体论等。
刘老在学术上提出的这些创见,具有普遍的理论指导意义和临床实用价值。
刘老一生致力于培育后学,既传医术,又传医风。从20世纪50年代即从事教育工作,80年代湖南省中医药研究院开创研究生班,他担任班主任工作期间,一心把培养中医人才放在首位。在全国尚无研究生教材的情况下,不顾70多岁高龄,带着学生,足迹数省,日夜兼程,了解各地研究生的教育情况,并编著《伤寒论》、《内经》讲稿。为了讲好每一堂课,搜集有关资料达540余种,他认为自己“要传道授业解惑,就必须精通它,要精通它,就必须把每条原文,乃至每一个字的真实含义都要弄清落实。”同时组织、动员、鼓励、支持各科授课老师编著教材,基本上完成了研究生班的教材编著工作,并使之系统配套。
为解决广大农村缺医少药的现象,他毅然承担光明中医函授大学顾问、湖南省分校校长。为培养合格的函大学生,亲临边远辅导站巡视检查教学工作,把抓好教学质量放在首位,对分校的每个环节都亲自过问落实。他常言:“我们培养学生就是要能受到社会承认和社会所欢迎。决不能马虎行事,一步一步都要落在实处。”在全省培养出“八五”、“八六”两期“四年制”学员共1234人,均获得毕业证书,现都成为农村工矿的医疗骨干。
在教学中,他认为教学、科研、临床是一个有机的整体,脱离临床的教学,必然是教条式的、苍白无力的,就会出现医学博士不能看病的笑话;脱离研究的教学,必然是辑录式、支离破碎的。同时,他主张“教学相长”,在实践中写出了《教与学》一书,启发同学们的自学能力。
因其长期从事中医临床、科研、教学工作经验丰富,著述颇多,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著有《医学菁华录》、《医案鳞爪》。50年代初,针对传染病流行,编写了麻疹、痢疾、乙脑、白喉等中医药防治手册。50年代后期至60年代,从事晚期血吸虫病的研究,深入疫区创“复方防己黄芪丸”的经验,总结出“晚期血吸虫病腹水辨证分型”,荣获卫生部嘉奖。70年代从事中医药治疗肿瘤的研究,总结出中医药对肿瘤辨证论治的规律性经验,并襄办全省中草药展览,主编《民间单方、验方》、《兄弟省单方、验方选集》,与李聪甫老合著的《〈脾胃论〉注释》(执笔下卷)荣获1978年全国科技大会奖。80年代主持“抗衰延寿”课题研究,根据马王堆出土文物竹简《养生方》“还精补脑”之秘旨,结合自己实践经验,研究出抗衰老新药“古汉养生精”,现已成为我国名牌中成药,畅销国内外,荣获湖南省科技进步二等奖,平均每年创利税2000多万元。
主要著作有:《〈脾胃论〉注释》(执笔下卷, 人民卫生出版社,1976版)、《金元四大医家学术思想之研究》(执笔刘河间、朱丹溪,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,1983年)、主编《湖南老中医医案选》第一、二集,《奇效验案》(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,1980、1981、1991年版)、主编高等中医函授教材《中医儿科学》(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,1987年版)、著《脾胃学真诠》(中医古籍出版社出版)、《黄帝内经临证指要》(湖南科技出版社出版)、《养生颐年古今鉴》、《中国百年百名中医临床家丛书·中医临床家刘炳凡》(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)、《杏苑影珠集》(岳麓出版社出版),主编《湖湘名医典籍精华》(湖南科技出版社出版),发表医学论文60余篇。
刘老在长期的中医药医疗、科研、教学中,坚持以医济世,活人无算;以德泽业,惠人无穷。始终不渝地奉献丹心仁术,不倦地耕耘杏苑科圃。他主持开展天花、霍乱、麻疹、血吸虫病、肿瘤、糖尿病、老年病、脾胃病等急重病疑难病的中医药防治研究,多次受到卫生部、省、市嘉奖,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、劳动模范、先进工作者,授予湖南省科技之星称号并荣获湖南省首届白求恩奖章。三湘四水传颂着他志高行洁的医德医风,人们赞美他是“人民大众的好医生”。全国著名中医学家李聪甫研究员称他“德高可比孙思邈,术精可追滑伯仁”。《中央电视台》、《湖南日报》、《河南日报》、《光明日报》、《中国中医药报》分别以“在五光十色的礼品面前”、“医高德劭的老中医刘炳凡”、“从不谋私利”“白纸书方不为钱”为题予以报道,群众来信盛誉“生平拒礼高风格,愧死贪赃受贿人”。他曾风趣地说:“我虽不敢谬称‘苍生大医’,但断然不做‘含灵巨贼’。”近日,《湖南日报》、《中国中医药报》、《健康报》均在第一版显著位置刊登了他的先进事迹和精湛的医疗技术。原湖南省委常委、副省长王向天称赞他:“不但医学渊深,医技精湛,而且医德高尚,堪为医界楷模。”
刘老晚年牢记华罗庚教授自律名言:“树老易空,人老易松,科学之道,戒之以空,戒之以松,我愿一辈子,从实以终。”并将顾炎武的格言书于笔记之首以自勉:“昔日之成,不足以自矜,今日之获,不足以自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