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两天，潘虹的一篇旧日记在网上流传，她写她父亲去世的事，残酷又冷静，震动之下，我和邦妮都上网买了她那本写于1994年的自传《潘虹独语》，上次去北京，这位八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巨星就成了我们那天聊天的重点，她气质像谁呢？我问。

    
邦妮第一句话就是“潘虹当然像嘉宝。”

   
潘虹像嘉宝是一个著名的法国导演戈达尔说了，他甚至还买好的机票给潘虹要她去法国拍嘉宝的电影，潘虹为这一点也颇为自得，潘虹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影后，纵横整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
，她年轻的时候有一张忧郁清秀的的脸，清灵不可方物，正如罗兰·巴特曾说：“嘉宝的脸带有优雅情爱的规则，她脸上的血肉给人一种毁灭性的感觉。“这话把嘉宝二字换成潘虹，这话也恰当无比。潘虹身上确乎具备与“哈姆雷特以后，最忧郁的斯堪的纳维亚人”相同的忧郁动人的气质，她们的生活经历也挺相似，都没有童年，早熟，都曾失去父亲，都错过爱情与婚姻，长久地独身，脸上都有一与众不同的高傲与清冷，就像嘉宝在“茶花女”中那句著名的台词“我的心，不习惯幸福。”

二十年前，我们常常见到潘虹，她是悲剧女王，和嘉宝一样，潘虹是一代巨星，演过无数名片，《奴隶的女儿》、《苦恼人的笑》、《杜十娘》、《人到中年》、《寒夜》、《最后的贵族》、四届金鸡奖、三届小百花奖、香港电影节金像奖影后……二十年之后，我们也常常见到潘虹，不过是在各种电视剧里演各种阴郁刻薄的封建家长，这也许是潘虹与嘉宝惟一的不同之处，嘉宾36岁以后选择避世独居，而潘虹选择拼命轧戏。

并没有任何意图想说轧戏不高级，我相信今时今日的潘虹无需为了钱去轧戏，我猜想做为一个为戏而生的人她只是一辈子都离不开演戏的感觉，“演戏于我就像抽大烟一样，虽然痛苦伤神，但有瘾，我还没有过足这个瘾。”

让我心情沉重的是，为什么中国最伟大的女演员只能去演恶婆婆，几年前潘虹接受采访就半辛酸半讽刺地说，到了她今天的这个年龄段，制片方和导演没让她演媒婆就已经不错了。是的，哪有戏有演，大约从她四十岁起就面临着无合适角色可演的尴尬境遇，她当年自编自导《股疯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，尽管那也不过是一个疯疯癫癫近乎神经的女人，她妈妈不喜欢她扮演的那个角色，她在书中叹道“我又何尝不是背水一战，破釜沉舟。”她想成为梅尔斯特里普，可是，哪里有梅尔斯特里普存在的可能性，无戏可演是所有四十岁以后的女演员面临的共同难题，因为没有舞台了，她们惟剩的角色就只有好妈妈和恶婆婆了，是的，在最幽深的中国深层文化里，压根没有给四十岁五十岁的中年女性留条活路，四十岁五十岁的女人已不具备任何可能性，她们被强行勒令退出了生活的舞台，她们没资格谈爱情，爱情属于年轻的女性，她们没资格谈成功，因为成功属于和她们同龄的男性，这样的社公现实导致了在几乎所有的中国影视剧里，四五十岁的女性形象要不然就是一个虚化的底色，相夫教子唯唯诺诺的胖大淑静的贤妻良母，要不然就是一个妄图阻碍全世界的可怕恶魔，严厉苛责刻薄近乎变态，如果你还是不服，那么你就整容拉皮自组资金去演十四岁的少女吧。

想想看，在美剧的世界里，梅尔斯特里普五十岁时还可以演时尚女魔头，《傲骨贤妻》里面四十岁的Diane甩掉花心老公重获人生第二春《欲望都市》里有天天换男友在恋爱里打滚的四十岁资深少女，所以好莱坞四十岁的女演员并不太愁出路，因为美剧里有大量活出自己的女人，她们彰显人生价值充满女性的魅力，而中国的影视剧里有什么呢？电影是男人的天下，电影剧里四五十岁的有个性的女人都是恶婆婆，这是什么样奇葩现象也暗示着什么样的社会现实呢？

      
为什么潘虹最后没能成为嘉宝，很简单，世势使然，中国影视圈出不了嘉宝，因为如成功学让中国人不懂得尊重个体选择，欣赏不了与众不同的美感，反而嗤之以鼻，如果你还想演戏，那么你就只有选择屈服，一想到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女演员只能去演恶婆婆，我就心中悲凉，为潘虹一哭。

2015-01-12 01:39:0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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