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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立凡:我们是怎么被利用的,为什么会被利用?
——米鹤都著:《心路——透视共和国同龄人》座谈会之三
2012年7月16日
章立凡:我欠米鹤都一个情,让我写一个评,我一生病就没写。
刚才各位讲的,我很受启发。我们这群人坐在一块儿说同一件事儿,也是缘份,白头三代在,闲坐说文革。米鹤都有点子承父业的味道。很多当年“文革”的资料,都没有作为资料的碎片理出一个近现代史的大系来。这个工作一直没有做起来。
米鹤都这么做,进行口述史,以这个资料为基础,把整个的框架搭起来,我觉得这个事情的意义很大的。虽然说层面上现在仅限于北京地区的红卫兵,但是我觉得有这个框架还可以扩展。
各说各话我很同意。米鹤都在香港出的那套书我看了。看了第一本,感觉好像是圈子里面的人在说。第二本范围更大一些,米鹤都自己也说希望找不同的人回顾他们自己的经历,我觉得这个角度逐渐的就更健全了。
当然,人难免有自己的生活圈子,生活经历,所以我们说“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”,同时我们也注意到一切当事人说自己经历的历史的时候,往往都看成个人史了。因为你个人参与了,有情感,甚至有血缘的关系,等等。我自己写东西,有时候也还是脱不出这个圈子,这就不够客观。但是这不要紧,因为是个人写的。所以我一直主张,大历史就是一个拼图,每个人拼一块,拼得越多,可能就越立体,最后就有一个公约数。这肯定不是咱们现在编的国史、党史。所以,我有时候在想,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,当然很不幸,但我们也很幸运。很不幸就是国家和个人命运有很多坎坷。说我们幸运,可能这段历史在中国历史上几百年,上千年都不太容易碰到。在世界史上也不太容易碰到,而我们赶上了,我们是亲历者。这是一种幸运。可是这个幸运中间也有一个评价的问题。我们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会有自恋的情结,这种自恋情结也自然,是出乎人的本性的东西。
王友琴的书我也看了,但是我觉得王友琴的东西缺少一点,她只讲结果,没有动机,文革怎么发生的,这些暴行是怎么产生的,它的根源是什么,她只是把事件都罗列了。当然从史料的角度来说也很重要。
米鹤都又从另一个角度解析,这些人当初是怎么想的?他们的思想历程怎么样,我说别管书名怎么样,心路俩字还可以。把这一代人的心路说出来了,不管是与非,派系,有时候都可以忽略。你想,100年以后,500年以后,人们怎么来评价这段历史?那是人家的事儿,我们管不了。我们现在只能把我们经历的事情。按照我们的思想记录下来,当然有主观的成分,当然不要紧,有记录比没记录强。
所以,米鹤都做的事儿,第一步是把很多人的记录整理出来了。这是一大贡献。第二,他想在这个基础上再条理化,形成一个研究框架。我觉得这个探索是很有意义的。
当然,这中间可能涉及到的历史有没有党性的问题。我一直认为历史是没有党性的,除非写党史。真正的历史是没有党性的,因为党活不了那么多年。昨天大家还纪念“戒严法”解除20周年,蒋经国就讲过“没有永远的执政党”。所以我们要跳出那种语境,我们现在很多叙事还很难做到跳出当年的语境。所以我们当时的思想,我们所受的教育,我们对领袖的崇拜,就自然地让我们在这个语境里面说话和回忆,这个都不可避免。但是,我觉得需要反思的就是,我们为什么会这样?
比如说“血统论”的问题,这个问题今天其实也还存在。韩寒讲“素质论”,其实就是扩大了的“血统论”,他就说中国人素质不行,其实就是说这个族群素质不很,前提也还是一个血统。
我们现在不要忙着急于评价。有时候你想,这些历史确实很精采,比如刘辉宣说我们这代人精采。你看春秋战国的历史肯定比太平盛世时候的故事多,也精采,军阀混战的时候故事也多。历史有时候就是这样,越纷乱的时代,越斗争残酷的时代,故事越多。所以,我觉得这段历史,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有情结,这种情结在所难免。
可是有一点,我觉得要注意,就是我们不要变成活化石。我跟蒯大富聊天,聊过两次,我认为他就是一个活化石。他跟你聊的时候必定随身带着两本相册,要把所有的人物给你看一遍,而且第一次聊和第二次聊都基本上一样,他实际上已经变成祥林嫂了。他的人生已经定格在那个时代了,你想问他以外的东西,说你怎么反思,你达不到这个目的。但是这个可以原谅。只要他是真实的,我们就可以记录下来。
我在“文革”中跟徐浩渊聊过天,她自己回顾,说我们那时候就好象是贵族革命。我不知道这种反思怎么样,但是起码她能这么想。米鹤都这本书比较男性化,可能对女性挖掘不够。我觉得可能还需要再访问一些当年的女生。我发现有时候女生比男生还激烈,可能是这个性别决定的,一旦她们认准了这个事儿,有时候比男的还执着。
第一是说了一个大框架,第二是个人与历史的关系。
我觉得中国人的派性的问题,从“国民性”的角度来说还很是一个问题,往往只讲立场,不讲是非,一旦归顺了哪个团体以后,就以这个团体的是非为是非,而没有真正的是非。所以说那时候为什么被毛这个人利用,也是这个问题。一旦被收编了,或者你自认为被收编了,就跟着搞到底。最后发现自己被耍了以后,虽然有失落感,但是情感上难以割舍,因为毕竟是自己历史的一部分。人很难否定自己。
我有一次和胡德平聊天,他说去德国访问时,跟经历过纳粹时代的人聊天,他们就特别能够理解中国的“文化大革命”。
我很赞成书眉上的这句话:“一个不能正视自己过去的民族,是永远无法真正崛起的”。我觉得德国人的这种反思,他们有思辨精神,对那段历史的反思比我们深刻,而且他们在战后又经历了分裂之苦。我想现在我们也是一样,现在分裂之苦也是有的,我们是海峡两岸的分裂之苦。但是你回顾起来,现在有很多人(在社会上看到、网络上也看到),他们拥护“文革”。“既然后毛时代不好,毛时代就一定是好的”,是一个简单的线性思维,就是走直线,而且还是往后看,没往左看,也没往右看,也没往上下看,最后就得出一个结论,就是“文革”讲平等,反特权,反对官僚体制,他把这一套和现实联系以后,就简单得出这么一个结论。但是他们没有立体的思维,只有线性的思维。这也跟这么多年来屏蔽“文革”,不许研究“文革”,有很大的关系。
大家经常说“反右”就是“文革”的预演,发动群众斗干部,冲击官僚体制,这种办法实际上不是第一次了。归结到我们这一代人,在中间是什么样的角色?我们是怎么被利用的,为什么会被利用?我们此前就生活在一个过分政治化的氛围之中。这在一个正常的国家不会这样的,我觉得公民在一般情况下不会过分热衷于政治,凡是过分热衷的国家这个国家肯定有问题。但是我们出生以后就生长在这样的国度。而且这种能量,“文革”没有释放完,包括“四五运动”也没有释放完,这种政治情结真正释放完是1989年以后,那时候大家忽然大彻大悟了,干脆个人顾个人,该发财发财,该下海下海,就没有人再关心政治了,政治能量都释放完了,政治情结也没有了。往下的这一代人,跟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一代人了。
“由革命党向执政党的转变”,我的观点:近代以来没有什么真正的政党,只有会党,如果由会党政治变成现代的政党政治,需要体制有一个比较大的反思和改变,否则我觉得这个社会很危险。
所以,我们今天回顾自己的经历,把这些东西总结出来,也是要有一个警示,这个警示不仅是对我们自己,也包括现有的体制到底何去何从?我觉得应该早做打算。
(章立凡根据发言记录订正)